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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韩彬/关宏峰] 刺透黄昏

剧透注意。韩彬的背景来自于《刀锋上的救赎》

——


意外吗?

不意外。

韩彬从远洋酒店出来,皮肤上留着沐浴露的气味。街上的行人在漫天大雾中褪色而模糊,他也跟着一块儿模糊了。

这是个杀人的好天气,太阳悬在头顶,却没有光,真相将随着白色浓雾一起散去。韩彬站在雨棚下的角落,监控无法触及的地方,清洗一新的头发深处还有一些湿气。头发比平时长了,衣服也粘在尚未完全干爽的身上,眼镜片表面挂着一两滴水珠,都不是好兆头。他的双手始终留在外套口袋中。

他发现关宏峰,是下一个瞬间在转折后的巷口。前长丰支队队长站在烟酒铺子旁边,背后是一间炸酱面馆。目光交汇。关宏峰看见了他何时走出酒店大门。问题是,韩彬思忖,关宏峰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的。

只用了一秒,韩彬就释然了。

他走向他。

“关队,这么巧。”

雾太浓了,谁也没有看清楚谁。

关宏峰是个失去身份的警察。从脱下警服那天开始,他就没打算再穿上他。有得不到证明与回报的烈士,也有戴徽章的禽兽。是警察与否,其实并不凭一身衣服。韩彬刚换上一身干净的外衣,一丝血迹、指纹、搏斗的异样痕迹都不曾留在他身上。他辞去了律师的工作,名下的咖啡屋也转手送人。大雾弥漫的街道与他早已断了关联。

关宏峰打开车门,坐上后座。韩彬将一个纸袋放进车后备厢,他的车是一辆白色SUV。

有一段时间,这辆车常常在市内穿梭,在缓慢行进的车流中淹没于黑夜。由于关宏峰的黑暗恐惧症,它总是亮着一盏灯。

窗外的冬季含混不清。那些日子里,韩彬忘记了许多事。可遗忘——大体上——是短暂的。记忆会不期然地出现,经由大脑再创造、发出充斥不满的叫嚣,比以往更加尖利。他面前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:关宏峰到了也没彻底治好自己的恐惧症。

但关宏峰对他的了解,某种角度上,多于韩彬相识多年的挚友。如果站在这儿的是馨诚,他不会对从远洋酒店走出来的韩彬多想一分一毫。

关宏峰不是赵馨诚,也不是表彰册上的一段虚言。他从那个情景中看到了一些东西

韩彬旋转钥匙,发动车子。

 

那个稍早前的冬天,叶方舟赶去杀黄山灭口时,追查而去的关宏峰见到黄山这位制毒高手。当时黄山四肢灵活、思路敏捷,对牵涉自身的利害关系了如指掌,是个老油条。叶方舟死后,关宏峰只剩下黄山一条线索。前刑侦队长第二次看见黄山,是在一间狭小的车库中。

海港支队西有一间咖啡屋。其时,市内雨雪持续降落,户外一反常态地潮湿,屋内却因烧热的暖气而干至极点。每个中午,太阳最高的时刻,咖啡屋的门总打开一会儿,令寒冷的湿气扑入屋中。然后很快地,习惯在暖气里着单衣的人无法忍受这低温,门窗又再合上。湿气蒸发、上升,干燥重新占据四周。

从某一天起,咖啡屋里突然不再来客人,站在柜台后的老板也一并消失了。

屋后的车库之内,既无暖气也无窗,风顺着门缝向里涌来。没有车子,杂物堆砌在四面墙边。空气里尘埃漂浮,一枚裸露的灯泡不分昼夜地对抗所有的黑暗。

无人看到,灯泡下面坐着一个佝偻的男人。男人位于一张高背木椅上,身量中等,因蜷缩的姿态而显得比实际渺小。他的脸上有多处瘀伤,身上也有淤青。关宏峰看过,这些淤青从躯干蔓延至四肢,通通避开了要害。

他望了一眼身旁的韩彬。对于自己的杰作,韩彬毫不关心。他有一万种方法来保护一个人,或使一般的家伙屈服。他像刀一样恰恰好深入对手的要害,在刺穿之前,卡在那条线上。他以此种方式将陌生的对手黄山带了回来,通过伤痕和某些手段,将其人变成了关宏峰自证清白的合作伙伴。

“黄山。”关宏峰对着椅子上的人说,“你最好说出和叶方舟以及他背后的人的一切来往。”

黄山不抵抗。他默认了。

韩彬点了一根烟。火光似明似灭。打火机响的时候,关宏峰转身一瞥。一枚刻着四个字母的军用打火机映入关宏峰的眼帘。

NAGA。

韩彬抬起眼睛。

关宏峰早已看到一些东西

 

崔虎是关宏峰的双胞胎弟弟宏宇的朋友。这位二百斤的胖子是名实打实的黑客。他可以入侵任意一台交通或安防监控取得画面,必要的时候,高级别的涉密防火墙也不在话下。他着实帮了他们不少的忙。

以前,宏宇常常住崔虎这儿。胖子那张彩色条纹布沙发上留着几本宏宇的书。关宏峰把这些书一本一本地挪开。《犯罪心理学》,《实证记录》,《采集、检验和贮存》。关宏峰脑海中浮现出宏宇靠在沙发上的样子。

“峰哥,你要的东——东西我找——到了。”

崔虎洋洋得意地敲了两下键盘,其中三台显示器上罗列出一排画面。

“我——这回可算是跨——跨国作案,过分了。”

关宏峰拍拍崔虎敦实的肩膀。

NAGA,一种怪物的名字,许多未命名项目的临时代号,神秘学和神话喜欢讨论的主题,这都不重要。重要的是其中一条:一支曾行走于越柬地区的特种部队名号。某个行动之后,因叛徒而几乎遭到全灭,NAGA小队也随之解散。

“宏宇咋还惹上特——种部队了呢?”

“不是他。”关宏峰回答。

“哦,”崔虎松了口气,脑子一转,又紧张了,“不是他还能——是你?”

关宏峰难以分辨地笑了一下。

他浏览着崔虎搞到的所有资料,身后传来胖子躺在沙发上的呼噜声。中间,刘音来过一次,她来传递林嘉茵的消息,见到关宏峰,对着他嫣然一笑。

关宏峰把一切信息记在脑海里的时候,黄昏正在不断下沉。出门之时,天已经黑了。他打开手电,依然无法凝视远方的黑暗。因此他迟了一些才看到那辆停在路边的白色SUV。他先目睹火光。韩彬一身黑衣站在车旁,用刻着NAGA的打火机点烟。

韩彬将火机收进上衣口袋,回过身,他们之间隔着四五米。

刘音恰好从身后走来,她要回酒吧开门。

“这位帅哥是……”

她望着关宏峰。

“一个朋友。”关宏峰回答。

 

亚楠也问他:“那辆白色SUV的车主是什么人?”

“海港支队的顾问,韩彬。”

“是他。”亚楠若有所思。

亚楠在王志革的案子同时里与关宏峰、韩彬共事,她见过这两个人不经过语言取得共识。亚楠心存疑虑。

“我听周巡说过,当时这家伙一眼看穿了王志革的行为模式和缘由。你告诉宏宇,长期工作在一线的刑警有可能做到模仿罪犯的思维结构,但如此快速、准确,何况他不是刑警……”

“想说他是罪犯?”关宏峰问。

“你没怀疑过?”

“我问过他。”

“怎么说?”

“他反问我,我还是不是警察。”

“这算什么回答?”

关宏峰没再说话。他听到隔壁房间孩子的哭闹声。现在孩子是亚楠的第一上级。他不想让亚楠知道太多事,亚楠的知情权源于他对宏宇的亏欠。

关宏峰想过有一天,幕后黑手伏法,自己冤屈得洗,替他坐牢的宏宇从黑暗里出来,光明磊落地回到阳光下,孩子也大些了,亚楠第一次抱着孩子去楼下晒太阳,她、宏宇和孩子组建家庭。宏宇敢说,他没有做过任何一件亏心事,没有杀人,没有害过别人,不再需要延续关宏峰在黑暗里的生命。

对亚楠和宏宇来说,那已经够了。

关宏峰终将克服对黑夜的恐惧。在晨昏线的彼岸,在落日的另一面。在他想起2·13灭门案发生的当晚,当他在现场一地尸体中央握着沾满鲜血的凶器、头痛欲裂地醒来,意识到自己遭人陷害、落入一个局中时,他做出的选择。他在现场留下自己的DNA证据和宏宇的指纹。一卵双胞,DNA大体上分毫不差。警察根据这些信息发出了对宏宇的通缉。

为了清洗身上沾的血和一切表明他曾在现场的痕迹,关宏峰去了附近一间酒店。他洗完澡,换上一身干净衣物。走出酒店大门。清洗一新的头发深处还有一些湿气。头发比平时长了,衣服也粘在尚未完全干爽的身上。近夜时分,他接到周巡的电话。他沉默了一会儿,表示自己很快就到。

看到远洋酒店门口、站在大雾中的韩彬,关宏峰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。

 

周巡来找关宏峰。

那是一年多后的某一天,春雨连绵,咖啡屋的窗子上满布雨珠。暖气刚刚停,天却越来越热了。津港就是这样的天气,冷空调与热空调之间相隔往往不足半月。

周巡风风火火地进来,抄起桌上一杯饮料。刚喝一口他就扔下杯子,差点没吐出来。

“呸!——老关,你这喝的什么玩意?又苦又辣。”

“确实难喝。”

“你有病吧你?是不是闲坏了?走走走,跟我回队里,支队需要你。”

关宏峰笑了笑。

周巡在他对面坐下来。

“我带来一个消息。”周巡盯着他,说。

“什么消息?”

“韩彬这个人,你有印象吧?韩松阁的儿子,以前海港支队的顾问。”

关宏峰点头。

“他死了。”

周巡凝视着关宏峰眉间的波动,关宏峰一动不动。

“老赵追他追到了边境线外,当地正发生一场暴乱。老赵回来了,他没有回来。老赵跟他,八年的交情啊,也不比咱俩差了。”

关宏峰说:“可惜了。”

“可惜,当然可惜。”周巡咂着嘴,“韩彬,咱们海港队的这位大师,身上背着近十条人命。”

关宏峰看着他。

“详细情况老赵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,我看他有点儿受刺激。大体上,老赵讲,韩彬出身特种部队,开起战来,警校散打亚军的老赵跟他完全不在一档次。韩彬服役的时候见过一支华人医疗队受雇在外进行灭绝人性的实验,那些人杀了韩彬从前的女朋友。韩彬在这些渣滓回国之后,对他们一个一个进行复仇。他还私自了结了另外几名重罪犯的性命。”

“想不到吧?”周巡点了根烟,问。

“想不到。”

“真的想不到?”

关宏峰一言不发。

周巡继续说。

“老赵最开始追查的线索,是韩彬常年用的一只刻着‘NAGA’字样的打火机,他查到那是一支部队的代号。后来,他确定韩彬就是一连串事件的凶手,那时韩彬已经越境。不过,这家伙运气不好。”

周巡注视着关宏峰,在等他开口。

关宏峰问:“你想说什么?”

“我想说什么,你不明白?”

周巡向后,靠上椅背。

“老关,我知道,你背着灭门案这段时间受了不少委屈。”

“有很多人在帮你。不管是你还是关宏宇,你们都表示绝不会出卖这些人。但我周巡自认还没傻到那个份上。有人给你们提供住处,有人帮你们调安防录像,有人透露现场信息,甚至有人入侵机密数据,你干脆把技术队搬过来自个搭个班子得了。——这我理解,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我也是这些人之一。”

“但有些事情,你绝对无法通过这些常规手段做到。比如:黄山。”

“我懂,我早就想,你的这些伙伴里,有个不择手段的家伙,高手。”

“你老关不是没有原则的人,你的原则比我们都清楚,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。如果不是你这回被逼急了,你不会做这种选择。可你能选择谁呢?关宏峰,刑侦界的福尔摩斯、柯南,你拆不开的案子别人都得投降。津港这么大点地方,警界,数得上名字的家伙我一只手都掰得过来。一个不次于你、能在暗处帮助你的家伙,是谁呢?林嘉茵?或许是个选择。林嘉茵没有那么熟练,她毕竟是个警察,你一手带出来的徒弟,她不比你更狠。”

“老关,我约你,你跟我定在这儿。你真当我不知道这儿特么以前是谁名下的咖啡屋?”

周巡顿了顿。

“老赵那家伙,常常像块木头,他跟韩彬是干兄弟,用了八年,才知道查查兄弟的打火机是什么东西。你老关在那段时间整日同韩彬打交道。韩彬何等敏锐,认识你第一天就看出你有黑暗恐惧症、你跟关宏宇交换身份玩儿我们;你和他半斤八两,你敢说,对于韩彬,一个早在几年前就开始杀人的家伙,你什么也没看出来?”

关宏峰等他说完,拿起面前的黑色饮料,喝了一口。

Expresso兑波本威士忌,又苦又辣。那味道带他到回忆里。

 

——“我从一本书上读到这种喝法,”韩彬说,“据说咖啡因和酒精相互抵消。”

韩彬若无其事地喝着那杯漆黑的饮料,好像他真的相信这个说法。

外面的浓雾久久不散,天快黑了。

“关队,你有没有想过:等这一切结束,你去哪儿?”

“为什么这么问?”

“你弟弟,他的妻子、那些朋友,都会回到自己应该在的地方。而你,已经脱下了警服。”

关宏峰问:“那你呢?”

韩彬说:“我没有结束。”

大约一周后,关宏峰听说海港支队辖区内发生了一起命案,现场在远洋酒店附近一间废弃的修理厂中。消息传到他这儿时,距被害人身亡已经过去一个星期。

关宏峰没有探听线索,或者思索手法、证据、动机,他只是觉得自己知道凶手是谁。

黑夜令他打了一个寒颤。

 

关宏峰当着周巡的面,将饮料倒进洗手池。打开水龙头,不锈钢盆里剩余的液体也被冲洗干净了。

“老关,你还是警察吗?”周巡问他。

他当然知道他已不再穿警服。

关宏峰反问:“周巡,你杀过人吗?”

警察免不了杀人。

春雨停息,天际线上的黄昏清澈明朗。关宏峰走到路边,望着这个城市,望着车流里不息的灯影。一瞬间,他仿佛看见一辆白色SUV。这样的车并不特别,每条街上都有那么几辆。

周巡走过来,站在他身旁。普普通通的打火机点燃一根烟。关宏峰跟他要了一支。周巡给他点上,看了他一会儿,问:“你不是关宏宇吧?”

关宏峰转过身。

周巡顺着他的视线看去。一架警用无人机从城市上空划过。那影子消失的时候,夜幕随之徐徐降落,像一道伤口留下的挽歌。路灯尚未开启,关宏峰站在将暗未暗之间,眼前跳动着从烟头跃出的火星,火星在空中扬起,被风吹散,于地上熄灭。

他突然发现自己不害怕黑夜。

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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