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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南无生/苏蓉蓉] 雨船

*有主线剧透(到麻衣教结束)

——


她说带有趣儿的东西回来,可能是幅画,可能是把扇子,可能是柄伞。他和她都知道,他不觉得什么东西有趣儿,这只是个徒劳无功的约定。

她不甘寂寞,要出门去,有时也回来。她离开江湖,像尾用肺呼吸的白鱼,要是不用些力气,就没法儿活着。所以她回来的时候,不介意在半夜依偎着他,坐在码头上徐徐风间。那篷船的水影是晦暗一缕,倒立江边,自始至终未开。

她从不问,他每每站在这儿,擎着油纸伞,眼中看的是什么。过路的侠客或许多一句嘴,或许在船边站一会儿,但这事情终究太无聊了。

她这次回来,身上隐有一丝郁金香的气味,她喜欢,也携惯了这气味。她的一弯眉是润的,温柔的雨水宿着她的唇,江水的涟漪中摇曳着她的影子。他动了动伞,挡在她的头顶,细响缀在她朦胧的乌发上,那上头停驻着一支珠色的钗。

“你见到楚留香了?”他问。

“她为他生了个孩子。”她微笑着说,“同他很像。”

“那与我又有何干?”

“这是件事情,江湖里的一件事。”

“不,这同江湖没关系,是你的事情。”

也许她的事也是他的事,但那不是他此刻要说的。

“这水边风景很美。”

“马马虎虎。”

“如果不是风景很美,义父怎么会一直在这里,不肯走?”

“我去哪儿,不去哪儿,对你又有什么分别?”

“义父知道的事情比我多得多。”

她踌躇了,很快又展开笑容。

“我带来了刚采的龙井。”

他不答话。

“我泡给你尝,这里风凉雨重,怎么不进去等我?”她问。

“我就在这儿等。”他说。

她不得已离开了。取水,温茶,细细抚弄着,不厌其烦地忙碌着,仿佛刚刚诞下婴儿的是她自己。


半夜,他被婴儿的啼哭吵醒。他痛恨这声音,痛恨必须经历一次的生命。面对铁笼似的世间,他着意清醒,没有资格去哭。——很快他意识到,婴儿的哭声并不存在,他只是梦见了那样的声响。

他推开窗,春雨夹的寒风扑面而至,他打了个哆嗦,想她总有些怕冷。再打开门,冷意穿堂而过。这不要紧,她不在房里。

说来也怪,他总是能听到她的呼吸,尽管她从未来到他的枕边。他去寻那柄总在自己手中的油纸伞,应挂在扉前,它不见了。他倒无妨。不过是凉的春雨,他常常用伞遮的,其实是阳光。

他在码头边望见了她,油纸伞孤零零地撑在发顶,她站在那儿,凝视着一动也不动的船。船是雾蒙蒙、乌黑的轮廓,白帆淡淡地被雨打湿。她只仿佛寻见了江水里的什么秘密,又或是寻见了码头人的秘密。

“你被什么吵醒了?”

她听见他的足音,转过脸,仓促地问。

“没有。”他说,“我一直这样。”

许多日子以来第一次,她持着伞的手指捏白了骨节。

“你说的不是实话。”她低声说。

他拿过伞,盖过她手背的冰凉与湿润。这儿是这样的热,他想自己的手心里有一团不合时宜的火。

她道:“我刚刚知道你为何喜欢站在这里,可你早就知道我为何喜欢江湖。”

“那不重要。”他答,“无知是年轻人的特权,伤心却不是。他不值得你这副样子,但它并不丢人。”

“那你呢?”

“不过是个遁世避俗的匹夫罢了。”

“不会再回去?”

“永远。”

她哀伤地看着他。


这次她一去不返。动身之前,她轻轻吻着他,吻着他展不开的眉间和永远吐露冰冷话语的唇。郁金香的气味消散在雨里。她说,义父,等我忘了我自己。那时就不再有江湖。

其实她没必要忘的。她为求不得而悲伤,殊不知他不会为此悲伤。

每年春天,新茶寄来之日,他从码头行船,去茶馆听书。那儿有江湖上的传说,有苏蓉蓉的故事,有时也有一场春雨,顺着伞骨滑落。

他想在结束以后安安静静地离去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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