插播一小发阴阳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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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在他的庭院之中。
旁边落着几张符咒,洒着几片花瓣。院子前头有一条桥,桥上挂着七五三绳,大凡轿子经过,纸垂飘起,总要弄出点动静。活人的动静是温热的,顺着春风吹到院子里。空气里充满暖意。晴明是个活人。晴明不怎么怕冷。假如怕冷,就不能和妖怪打交道。
妖怪不一定面目可憎。有的妖怪美艳动人,善于捶腿揉肩;有的妖怪意志坚强,修行不辍;有的妖怪跟小孩儿似的。晴明驱使妖怪,呼之即来挥之即去,不失为一种游戏。但这仅限于晴明的庭院。他的院子十分热闹,从早到晚洋溢着快活的笑声。
“今天没有客人。”
“那个三更时乘着轿子经过的小姐是不是客人?”
“哪有小姐三更来访?”
“这怎么好说呢。”
“晴明大人叫我去磨墨。”
“磨墨?写了什么?”
“谁知道呢,我可不识字。”
唧唧喳喳的话音微弱地藏在屋檐底下,决不叫不相干的人发觉。
“吹笛的大人今天来不来?”
“你要是听见笛声,他就来了。”晴明答道。
妖怪们咯咯地笑。
“笛声,这儿就有呀。”
仿佛听见他的话,笛声似有若无。晴明一挥手,女妖们曼妙的身姿化为纸片,落在地板上。
晴明仔细听着。音乐自身后传来,驱散春寒,但并非就此安抚浮在肌肤表面的凉意。与之相反,更为粘稠、停滞不前的东西牢固地扎根在清晨的泥土之下,泥土的芬芳畏缩地退却了。根植于深处的寒冷连妖也不能靠近。她所在的地方,生灵悄悄地避开了她。
“吹得不像啊。”晴明道。
“果然,被识破了。”
“博雅的笛同他的箭一样绝无仅有,哪有那么好学。”
“博雅大人吹得也净是些罕有的曲子。”
“你在吹什么?”
“我并不知道这曲的名字。”
“那就应当为它取个名字。”
“取怎样的名字才好?”
“从哪儿得的曲子?”
“春日山中见樵夫背柴歇息,日光烂漫,目眩神迷。”
“那就叫‘春山烂漫之歌’。”
“这名字同我一点儿也不相称。”八百比丘尼说道。
她放下笛子,席地而坐。
“和那樵夫说过话?”
“没有,只是远远地瞧着他。”
夜空晴朗,晨风穿过树梢的花。落下的花从屋檐下绕开,走到方寸外的地上。结界被触动的轻微声响在片刻后又带回了完整的安宁。日出之时,阳光猛烈地吐在庭院的上方,在这里戛然而止。停止流动的死水、杂草如一汪深潭,干枯地环抱着。目不能视的枯槁擦过晴明身侧,一丝戾气也无,轻柔地钻进柱子、窗扇、屋檐,到阴翳中去了。
露水悄然滑落。
“你不冷吗?”晴明问。
“我为何会冷?”
“为何不会?”
她的双眼中也静止着一些凝固的阴翳:“你不冷吗?”
晴明说:“不冷。”
“明明冷,偏偏说不冷。”
晴明摇头,出奇地平静。
“你既会占卜之术,为何不明白我这样说的理由?”
八百比丘尼缄默不语。
晴明握着扇子。院外阵阵滚动之音,清晨第一辆牛车缓缓踏上了桥。
END