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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原创/现代] 雪中的赌约

“每年十一月,一到冬天,他的精神状态就很差,睡不好觉,常常被自己的梦吓醒。他不喜欢阳光又忍受不了太长的黑夜。”罗韩说,“一个人到了那种程度,你是拦不住他的。”

“他吃药吗?”

“有时吃,有时不吃。”

“他多大年纪?”

“六十……差不多六十五岁。”

“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?”

“两三年前。”

“营地刚建好的时候。”

“对。”

“后来你不得不陪着他。”

“没错。”

“你是不是要解释,”余斯廷脑海中回荡着鲜明的影像,雪地里尸横遍野,“是令尊安排你做这些事。”

“我没必要解释。你现在就能逮捕我。”

“你跟我两个人在这种深更半夜、天气烂到连电话都打不出去的日子——困在这鬼地方,我当然可以立刻给你上手铐……有什么意义?”

“假定它有意义。”罗韩向白色沙发上一靠,他那双冷的眼睛里,光芒一闪而逝,“你预备以什么罪名移交我,杀人?通敌?”

“如果我们活着出去的话。”

北风裹着冰片砸在屋顶上,缕缕寒风顺着木板的缝隙吹进来,电流声嘶嘶穿过灯管,白光一亮一暗。雪雾掩盖了大部分景象。远处,只有一座灰色高塔若隐若现。塔顶有一盏灯。

“备用电源还在工作。”余斯廷望着塔,说。

“等它耗尽了,这儿是不是就被雪埋了?”罗韩微笑,问。

“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。”余斯廷掏出一包烟,打火机的光芒跟着灯管一起颤动,“不管是死是活,这事都得搞清楚。”

“能给我一根吗?”

余斯廷给了他一支烟,烟卷也是白色的,他现在真他妈恨白色的东西。罗韩凑过来,点上,刘海上的冰粒化成水。两束烟雾在半空中飘散。

“我父亲很早就开始和北边的人做生意。”罗韩说。

“我不知道他们怎么穿过边境,但我老能见到这些虎背熊腰的家伙登门拜访。他们一来,父亲就把我和母亲关在屋子里。那屋子有四堵特别的墙壁,不管外面发生什么,我和母亲都听不到。”

“母亲不喜欢那间屋子。我很喜欢。那里头有不少‘玩具’。我在那儿学会了用枪。你要是老待在一屋子枪里头,你也能自学成才。——当然,余警官,你是专业的。总之,有一个下午,我母亲坐在那间屋子中,她很不舒服。回想起来,不是什么大事。但我当时太小了,我觉得她很难受,她快死了。于是我打开屋门,出去找我的父亲求助。”

“我在客厅里看见一个穿着一身黑的家伙,红发,一脸黑红的胡子,全副武装。我不太记得当时的事情,只记得他对我举起了枪,枪口对着你的滋味不好受,对吧?枪响了。子弹贴着我的头发飞过去。那家伙倒下,眉心开了个洞,一滩血流在地板上。他没想到,我手上也有支枪。那是我干掉的第一个人。”

“我父亲把我揍了一顿,他可能真的想把我打死。一说起这个,总觉得我的屁股现在还在痛。”

“没过几天……我被他送到国外。一回来,我就加入了父亲。”

“你帮他做生意?”

“不不不,我只管自己家的事。”

“比如那座塔。”

“还有那些营房,后面的仓库、运输通道,经过的山头,线路从哪儿来,有时他们甚至把武器图纸拿给我,说实话,挺有意思的……对当时还是个学生的我来说,这种感觉很奇妙。你随便说上两句话,就有人一板一眼地执行。”

“——没过多久,我听说了边境上的一些事。”

“都是你干的。”

“你说的没错。”罗韩移近一个烟灰缸,“都是我干的。他们先到这儿来,然后组织一次突袭,他们睡在我盖的营地里,拿着我改过的枪。”

“接着说。”

“火车站旁边有间酒吧,我在那儿认识了一个姑娘。我们处得不错。我告诉了她我家的地址,我在那边有间房子。有一天,是个周六。每到周末,就会有几个家伙到我的房子里捣乱。他们说,看哪,这就是那个杀人的小子,贱种,他欠我们的。他们跟我上床。那个周六,在卧室里,我结果了那几个人的生命。”

“门没锁。她上来了。我忘不了她当时的那双眼睛,到今天,我一闭上眼,她的目光还是会出现。她一直在看我。”

“然后你就到这儿了,余警官,被那几个家伙的尸体引来的。一个嗅到猎物的猎人。”

余斯廷磕掉烟灰。

“令尊新近上了我们的名单。”他说,“我确实是为了调查凶案而来,不过,我一下火车,就接到匿名举报。关于有人在山里进行的秘密活动。”

“那可真是个会挑时候的家伙。”

“你很显眼,罗韩。”余斯廷说,“我在餐厅看到你第一眼,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鸟。”

“那是你的真实想法?”

余斯廷扬起眉毛。

“我记得,”罗韩说,“你观察了我一晚上,我脸上有东西?”

他们沉默地坐着。烟熄了。罗韩问:“你怎么找到这儿的?”

“我们跟踪了一次交易。你清楚他们有人进行武器转卖,这些东西流入黑市,零件被拆下来,循环利用。”

“略有耳闻。”

“我们在钱箱里安装了追踪器。一路跟着他们。猜我听到了谁的声音?你,罗韩。”

“哦,很老套。”

“但是实用。”

“知道位置以后,你们打算一窝端了我们。”

“不错,但是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弄清楚。”

余斯廷站起来,走到窗前。玻璃在窗框中梆梆作响,雪已经没过了一层楼。

“那座塔是谁建的?”

“不是说了么?我。”

“它有什么功能?”

“你知道的,能源设施。现在这儿灯亮着,都是托它的福。”

“它就要灭了?”

“没错。没有电,没有通信,没有供暖。还好你们大部分人撤回去了,山下那些尸体可能不会腐烂。你干嘛要来找我?”

“因为我搞不明白。”

“什么事?”

“那座塔里一直有信号传出来。而且,每次线索将要断绝的时候,就有新的线索通过某种方式送到我们手上。就像有人引着我们找到这些武装分子似的。”

“哦,有个好心人在帮你们。”

“真够好心的。”余斯廷说,“有酒吗?”

“楼下。”

“现在下不去了。”

“卧室里还剩半瓶,你不介意的话。”

“不介意。杯子?”

“你把酒拿来。”

余斯廷照做了,罗韩取来了杯子。

没有冰块,只好凑合。罗韩专注地倒酒,好像那是一门艺术。他的确——某种意义上——是个艺术家。余斯廷想起见到他的那个晚上。他穿着该死的白色,刘海蜷曲,瞳孔淡漠而浅。整间屋子里简直就剩下他一个人。余斯廷在一些犯人的眼睛里见过那种神色,罗韩纵情其中,又没有丝毫兴趣。他期待着自身的灭亡。

“我现在弄清楚了,是你提供的那些举报和线索,”余斯廷说,“你知道吗,你也许能免于一死。审判官会考虑的。”

“有什么区别?”罗韩问。

“令堂去了哪里?”

“她很早就离开了这个家。”罗韩答,“我常常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,才使她离开的。其实你不需要做错什么事。丈夫和儿子都是杀人犯,这已经足够了。”

酒精进入胃里,罗韩的双颊泛起红晕。

余斯廷说:“不如我们打个赌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只要那座塔还亮着,我就能分辨方向。一天一夜,也许能走出这座山。如果我赢了,你就收起你那一脑袋愚蠢的想法,让法庭决定你的命运。”

“这对我有什么好处?”

“反正你也没什么可失去的。”

罗韩看着余斯廷。

“你说得对,”他道,“反正我也没什么可失去的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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